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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谢二人横尸地窖的第三天,刘子龙在离拐河村不远的那座破落的关帝庙被捕。檐角的冰棱正往下滴着水,一滴,一滴,好像倒计时的丧钟。严寒的铁链锁住他手腕的顷刻,他望着供桌上蒙尘的关二爷塑像,那红面长须、丹凤眼微阖的面庞,忽然想起董秀芝常想念的那句老话:“举头三尺有神明。”——神明在上,可这人世,早已是魍魉横行。
“人不是我杀的。”他被粗犷地按在香案上,脑门重重磕在开裂的香炉边际,血珠子“啪”地一声砸在“忠义千秋”的木牌上,顺着那道深远的裂缝,一滴一滴,往木头深处渗去,好像这牌子自身也在流血。“我仅仅想把他们的罪证送到省会,为除害。”他的动静安静,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。
带队的间谍冷笑一声,皮靴碾过地上的草屑与香灰,宣布令人作呕的动静:“那你跑什么?躲在这破庙里,给谁报信?”他们从神龛后搜出一个油布包,里边是郭师衡与日自己买卖的密电码本,纸页上的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潮气,好像罪恶没有冷却的呼吸。
刘子龙的指关节攥得发白,指甲简直嵌进掌心:“我怕被委屈。郭谢二人树敌太多,结怨如山,谁了解是否是他们的对头下的手?”他的目光如刀,扫过间谍腰间的枪套——那制式,与谢俊小舅子腰间别着的配枪,如出一辙。
破庙外忽然传来喧闹。十几个扛着锄头、铁锹的同乡堵在了门口,为首的王老汉举着拐杖,动静沙哑:“刘先生是好人!他教俺们娃子认字,还帮俺们要回被谢俊抢走的粮食!”话音未落,间谍忽然朝天鸣枪,枪声响彻云霄,震得檐角冰棱簌簌掉落,碎冰如泪。人群登时骚乱起来,武凤翔趁机从怀里掏出一串鞭炮点着,“噼里啪啦”的炸响好像惊雷。他冲着刘子龙使了个眼色——那是藏密电码的暗号!刘子龙心照不宣,趁间谍注意力被招引的瞬间,飞快将油布包塞进供桌一条荫蔽的裂缝,用香灰细心盖住痕迹。学生们齐刷刷跪在严寒的雪地里,青布衣衫铺成一片,像刚钻出冻土、却已直面寒霜的春苗。间谍们举枪的手,竟在这一片无声的悲凉前,僵住了顷刻。
寒气,像很多根淬了毒的冰锥,扎进骨头缝里,刺入骨髓。刘子龙被粗重的铁链锁在湿润的石壁上,左臂那道新烙的伤痕刚结了一层焦黑的痂,却仍在往外渗着血珠,与严寒的铁链冲突处,凝结成暗红的冰碴,好像永不愈合的创伤。昨晚,狱卒刚用烧红的铁钳夹过他的指骨,指缝间的皮肉焦黑如炭,空气中充满着皮肉烧糊的冲鼻气味。他紧咬的牙关里半个字也没漏出来,只在间谍回身的瞬间,悄然将藏在牙齿缝里的细铁丝吐到掌心——那是武凤翔冒险塞给他的“兵器”。此时,他正用这根比发丝还细的铁丝,悄悄划过狱卒递饭时伸进来的手背,血珠悄然滴落在稻草上,像一颗颗无声的、坚强的抵挡信号,进入漆黑的泥土。
牢房的铁窗糊着发黄的旧纸,透进的微光牵强照亮墙角那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。昨晚又落了场雪,寒气顺着墙根的裂缝如蛇般钻入,冻得人五脏六腑都在打颤。刘子龙望着手腕上被铁链磨出的深可见骨的血痕,铁链每晃动一下,就像有钝刀在骨头上重复拉锯。
“刘子龙,招了吧。”典狱长叼着烟卷踱进来,烟丝烧出的灰烬簌簌落下,与地上的血污混在一同,龌龊不胜。他穿戴臃肿的棉袍,靴底碾过地上的血痂,宣布令人牙酸的“咯吱”声。“郭委员和谢总队是你杀的吧?同伙都有谁?说出来,我保你不死。”他的言语像钝刀割肉,缓慢而残暴。
刘子龙慢慢抬起头,血水从眼角滑落,在布满血丝的眼球上划出两道猩红的痕迹。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典狱长身上,而是跳过他,死死盯住那人死后的暗影——那里站着个穿绸衫的瘦子,是CC派从许昌派来的特派员。那人手里正把玩着郭师衡生前最喜爱的玉佩,玉质温润如脂,此时却像一块浸了毒液的寒冰,在暗淡的光线下散发着阴冷的气味。
“要杀便杀,”刘子龙的动静沙哑如破锣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嗓子里挤出来的,带着血沫,“人不是我杀的。”铁链跟着他粗重的喘息剧烈晃动,宣布“哐当、哐当”的哀鸣,在这空阔死寂的牢房里回旋,好像他不平的灵魂在碰击着铁壁。
特派员忽然笑了,动静尖细如夜猫子的嘶鸣。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,翻开,上面是家里的住址:“传闻你有个美丽的老婆,叫董秀芝是吧?和你相同,都是拐河村的……”他成心拖长了音,目光像毒蛇的信子。
刘子龙的瞳孔猛地缩短,好像被利刃刺中!铁链剧烈地晃动起来,宣布响彻云霄的轰鸣,竟把石壁上的砂浆都震落了一大片。“禁绝碰她!”他像一头被完全激怒的困兽,爆宣布撕心裂肺的嘶吼,创伤瞬间崩裂,鲜血喷溅而出,几点猩红的血珠,不偏不倚,溅在特派员那件灰色的绸衫上,瞬间绽开成几朵妖媚欲滴的红梅。
“那就看你的体现了。”特派员不慌不忙,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洗着血渍,目光里满是严寒的估计,“给你三天,想清楚。”
牢门“吱呀”一声沉重地关上,将最终一丝亮光也完全阻隔。国际堕入一片浓稠的漆黑。斜对面的牢房传来轻叩声,三长两短——是约好的安全信号。刘子龙循声望去,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,看见一个青丝如雪的老头。据说是前清的秀才,因“骂官”被关了整整十年,脸上的皱纹好像刀刻,每一道都藏着比石头还硬的坚强。
“后生,挺住。”老头用枯瘦如柴的手指,在严寒的石墙上刻着字,笔画歪歪扭扭,却力透石背,“他们就怕硬骨头。我辈读书人,为全国立心,非为功名。你这骨头,”他顿了顿,动静消沉却如洪钟,“比我当年的翰墨,硬气得多。”
刘子龙望着那行用生命刻下的字,眼前忽然显现出入党时的誓词。他蜷起那只流血不止的手指,在严寒、湿润的地面上,一笔一划,艰难地画着斧头。血珠滴落在笔画交汇之处,会聚成一点,像一颗在无边漆黑中坚强跳动的心脏,散发着弱小却无比坚决的光——那是崇奉的光,是足以刺破这人世地狱的光。
董秀芝是在刘子龙被捕的第三天接到音讯的。送菜的老汉把一张揉得不成姿态的纸条塞进萝卜筐,笔迹被血水晕染得模糊不清,“秀芝”两个字简直看不到了,只剩下“子龙在狱,受酷刑”六个字,像六把烧红的尖刀,狠狠扎进她的心脏,每一刀都带出滚烫的血。
她把刚满五岁的儿子刘念龙托付给街坊,揣着刘子龙临走时塞给她的银锁——上面刻着“安全”二字,连夜赶往县城。校长王光宇的哥哥王事阔住在西街,是县党部的干事长,当年曾和刘子龙结过干亲,算得上沾亲带故。
“嫂子,这事难啊。”王事阔捻着山羊胡,看着董秀芝那双冻得裂口、指关节处还沾着灶灰的手,眼中闪过一丝杂乱。他叹了口气,“郭、谢两家在省里根深柢固,硬保怕是……”
“王大哥,”董秀芝忽然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棉袄里掉出一个布包,她哆嗦着翻开,一把刻着“精忠”二字的匕首在油灯下闪着幽冷的光,“子龙是委屈的!郭委员和谢队长是土匪杀的!您要是不帮,我就……就拿这把刀,跟他们拼了!”她的动静沙哑,带着决绝的哭腔。
王事阔看着那把匕首,目光凝滞。他忽然想起老长官樊钟秀当年的嘱托——樊钟秀曾说,老乡刘子龙“是条汉子,可托大事”。惋惜,老长官在华夏大战中战胜身死,自己投靠蒋介石后虽未被重用,但比起刘子龙现在的境况,他自认“混得还算不错”。这想法让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惭。他长叹一声,伸手扶起董秀芝:“我试试。但只能借‘派系奋斗’的由头,说证据不足,拖着。否则,我也自顾不暇。”
他连夜找到傅青山和赵岐山。傅青山是郏县商会会长,与郭师衡素有过节,上一年还被抢了两船棉花,咬牙切齿;赵岐山是当地豪绅,谢俊曾强占过他家三亩水田,结下死仇。三人在密室里协商到后半夜,定下计谋:由傅青山往中统送密信,告发郭师衡与日军私运烟土,把水完全搅浑;赵岐山联络各乡镇士绅,制作“民愤”言论;王事阔则在县党部内部,借机离间CC派与其他派系的对立,让他们狗咬狗,同室操戈。
“得让省里知道,”王事阔蘸着茶水在桌上画着,水渍晕开,好像一张无形的机关,“这案件不是的事,是当地派系在火并。这样,南京才会压下来,叫他们别再深究。”
音讯传到监狱时,刘子龙刚熬过又一轮酷刑。特派员用烧红的烙铁在他胸口烫出一个丑恶的印记,皮肉滋滋作响,焦臭充满,可他一直紧咬牙关,未吐一字。狱卒送饭时,悄悄在窝头底下塞了张纸条,是董秀芝的笔迹,只要六个字:“家里都好,勿念。”结尾,她用炭笔画了一个小小的、歪歪扭扭的灶台——那代表他们普通而温暖的家。
刘子龙把纸条嚼碎,和着唾沫咽进肚里。胃里一阵灼痛,却奇特地带来一丝暖意。他忽然笑了,牵动了嘴角的创伤,渗出血丝。痛苦好像在这一刻减轻了些。眼前,显现出董秀芝推着独轮车走街串巷的容貌,车杆上那根褪色的红布条,在风中猎猎飞扬——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,意为“安全”。此时,那抹赤色,像一团不灭的火焰,从回忆深处燃起,一路烧过严寒的铁链、烧过疼痛的创伤,暖了他的五脏六腑,乃至照亮了这间软禁他身体的漆黑牢房。
他知道,那红布条在风中飘荡,就代表着他所看护的全部,仍在人世,安然无恙。这便是他能挺过全部酷刑的,最深的本源。